重陽節的第二天是姥姥的生日，今年她106歲了，也離開我們十年多了
想念她，想念那個家，決定去那兒再循著姥姥的足跡走一回
小寧子陪我走了這趟紀念之旅
〈自從有了外孫之後，我都是以外孫的口吻稱呼母親為姥姥〉
這條巷子這個家，姥姥住了三十年，是她一生住得最久的家
之前的家最多只住了四年半，一生顛沛流離，不斷遷徙
這最後一個家，終於安定下來，在這兒有她人生最多的記憶，最不擔心受怕的日子
但也到了暮年，體力衰退，儘在感慨中過日子
老寧子注視的就是這個家，我三個女兒小時候都在這兒度過寒暑假
我們住高雄時，每年到了寒暑假總來這兒報到，陪陪外公外婆，給他們一點朝氣和歡笑
巷中的人家，三十年的歲月，也都看著孩子長大，大人變老，老人退休
這個離世，那個遷走，從最早的滿巷孩子笑鬧聲到逐漸寂靜
到現在巷子裡半數以上已是不認識的新家庭了
這一站叫坡心，顧名思義地勢是很低的，當年來住時，這裡幾乎還是一片沼澤
沒幾棟房子，這條路也還沒拓寬，是一條窄窄的小路
家對著路的這邊一個淤積的大水塘，晚上青蛙呱呱叫的聲音顯得好大聲
有人說這裡早年只要插塊牌子地就是你的，都沒人要來插，因為條件太差了
如今已是交通幹道，一坪動輒幾十萬，不可同日而語了
巷口這叢矮樹這裡，原先有擺了一個小攤子賣菜的，這個小菜攤姥姥常光顧
一方面不必去市場那麼遠買了提回來，方便
一方面看在這女子要以賣菜的收入貼補家用，她有兩個〈後來又生一個〉孩子
小的那個就常帶來背著或放娃娃車裡或把她坐在攤位的一角，有時乖有時哭哭啼啼
這攤子擺了好多年，那幼兒也長大上學去了
旁邊的樓要拆，蓋此新大樓，她被趕，只好把擺了多年的攤子收了
在那小菜攤的對面，是這雜貨店兼小菜店，也是姥姥經常光顧的商店
因為方便，雜貨也有小菜也有，老闆娘很阿撒力，貨品隨便堆堆，不講究整齊
價錢也好說，買多了都有半買半送，而且她開得真久啊，現在還開著
旁邊的店都不知換了多少輪了
這在基隆路上的軍公教福利總處，是姥姥所有日用品的來源
從很小規模逐漸擴充，現在就跟超市一樣，貨品齊全，應有盡有
憑證進入，東西比市面上便宜，姥姥在這兒進出過多少次啊
從住家的巷子出來往後走，就到了這兒，基隆路，是姥姥散步走得最多的地方
這人行道踏遍了姥姥的足跡吧
這是樂業街，基隆路轉進來的，到了下午四點以後就開始擺攤，成為下午市場
整條街就熱鬧了起來，姥姥最愛逛的就是這裡
最早這裡是沒路的，中間是條大水溝，兩旁的房子前面是羊腸小徑
那時嘉興公園開始興建，我們去看公園還要經過小徑草叢邁過水塘才到得了
我們這次來回顧，特地等到傍晚才來，為了下午市場這時才開始擺攤
〈應該叫黃昏市場，但以前大家都叫它下午市場，這兒就沿用來稱呼它吧〉
姥姥喜歡來這裡，好像是每天必繳的功課，不是為了買什麼，而主要是去走走
有人說，老太太妳要走走就去人少的地方呀，比較安靜也比較安全
這裡人太多，會被人推擠到，被車擦撞到
她說我在家都一個人了〈我上午去陪她，下午回家〉，出門就是要去人多的地方
吸收點人氣，碰到熟識的人也可聊聊，這邊也有嘉興公園，可以休息啊
這一個肉攤是姥姥光顧得最多的，因為肉多又比較便宜，又離路口最近，不用提太遠
這個下午市場的記憶，最叫人驚心動魄的，是那一次昏倒
她心律不整，事先沒有徵兆，走到這個攤子前突然昏倒，被熟識的太太扶她到附近的診所
再通知我們〈我有在她包包裡寫了一張幾位親人的電話號碼，就是怕她怎樣〉
把她送到大醫院，從此她身上多了一個心律調整器，這個機器伴隨了她好多年
也進出醫院好多次，我以醫院為家，陪同她住院也是一段抹不去的經驗和回憶
現在看到醫院就視為畏途，看到太多病痛，太多的無助
寧願作駝鳥，能不邁入那個地方就不邁入
這兒原來是沒有超市的，後來順應潮流也開了一家，這是政府開的
姥姥偶而也會彎進去參觀一下，但很少買東西，她還是習慣傳統市場
嘉興公園，我們看著它蓋起來的，從一片荒蕪，到挖池塘種樹
到現在大榕樹已經長到這麼高大鬚鬚滿樹了，樹下聚了好多的老人
老樹與老人，就是這個公園的特色，想當年姥姥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啊
這個滑梯，有我們三個女兒攀爬溜滑的記憶，從兩三歲四五歲
一年年，滑梯上溜下來的孩子一批批長大了，下一代也都長大了
公園裡的老人當中，還有沒有當年和姥姥聊天說說笑笑的人呢
老寧子藉著拍我，實際上是要拍這群在歇息的人群
遠處樹下一群老人在下棋，觀棋者也興趣濃厚的指指點點，這裡是他們最好度日的地方吧
這個公園和下午市場結為一體，成為人潮的聚集地
買菜累了歇歇腳，抬槓完了去買菜，有的父母把小孩放在這裡自己玩，大人去買菜
而那些下棋的老杯杯，跟本把這裡當消磨時間最好的去處
天已黑了，路燈已亮起，小攤繼續做生意到把東西賣光，我們也買了好幾大袋
結束這趟感性之旅前，在此歇息坐坐吃點東西，一個麵線攤一個滷味攤
方才聚了一大堆人在買，忙得團團轉，趁此時比較清閒，坐下來兩人互相聊聊天
我看著市場裡來來往往的，孤獨走著手裡提著塑膠袋裝的菜的老太太，就彷彿見到了姥姥的影子
她來一趟市場，多多少少要買一點東西回去，她說太便宜忍不住要買
家裡就只有我和她吃飯〈一頓早飯一頓午飯，下午就回自己家了〉哪吃得了這麼多
買的東西大多都給了我提回家，所以我們家桌上的菜常是姥姥買的
實在吃得很心痛啊，吃八九十歲，九十多歲的老太太辛苦提回家的菜
她到後來一趟走回家都要在中途找路邊的休閒椅或石墩坐下來休息一陣再走
半途也常有好心的人說老太太我幫妳提吧，而送她到門口
她在出發前要先儲備體力，先吃幾塊餅乾，服用一顆善存
再鼓起精神出門去，我想她活到九十六歲，毅力是最大的原因吧
這趟踏著姥姥足跡之旅，想到令人敬佩的她，願姥姥在天之靈安息
勞苦已過去，留在人世間的是充滿任勞任怨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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