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八班的天空

雄風的學生，上次我介紹了杜ㄨ濱，這篇我再介紹一個我班上的學生，他叫章起焰 (化名)，這個男孩子和杜ㄨ濱完全兩個個性，但卻是同樣的惹人疼愛的好學生

他父親中國人，母親日本人，這位媽媽典型的日本古典婦女，賢淑多禮，溫柔好脾氣的那一型，他爸爸則是魁武的，英俊瀟灑的，真是一對令人羨慕的才子佳人絕配，又生了他這麼個吸取了父母雙方優點的寶貝兒子，他白白的，文文靜靜的(像媽媽)，個子高高的(像爸爸)，空長了個傻大個(全班最高)，膽子卻小得要命，像含羞草一碰它就閉，他是一碰他就哭，起初我很煩，覺得這孩子怎麼那麼沒出息，後來漸漸發現，他是求好心切，他是個完美主義者，什麼事不做到十全十美，就會急得掉眼淚

例如，每天例行的檢查手帕指甲，有一天，檢查到他，見他沒把手帕拿出來，就問他"你的手帕呢"，他沒回答，先就兩行眼淚滾了下來，他從來沒有不帶手帕的，所以勸他說"別哭嘛，手帕為什麼不拿出來?" "我....我的手帕昨天沒洗，髒髒的" 你看，連手怕沒換他也介意

畫圖課時，最愛看他的畫，大多數的小朋友敷衍塞責，每次畫都是同一個內容，房子啦，太陽啦，草啦，隨便塗兩筆，就算交了差，半堂課在那兒打打鬧鬧，他卻專心一意，心無旁鶩的畫得滿紙密密麻麻，問他畫的什麼，他會不厭其詳的說明"我們家昨天來了好多客人，這是姑姑，這是嬸嬸...."畫圖課成了他用圖畫記載的日記，從他的畫就能知道他們家頭天發生了些什麼事，可是因為他畫得太多，在他心目中要把事實完全畫出來，往往打了下課鈴還未畫好，小朋友都跑出去了，剩下他一人，又急得掉淚，那眼淚一顆顆的滴在圖畫紙上，手還在不停的畫，真叫人不忍心，忙安慰他"不要哭，你慢慢畫，老師會等你的"

在操場上玩，他絕對不會跟別人搶玩具，站在旁邊看著，最後如果有剩下沒人要的玩具，好比搖搖馬吧，他就慢吞吞走過去跨上馬，優游自在的，心安理得地搖著，如果有人跑過來命令他"給我騎" 他馬上站起來讓座，毫不跟人爭奪，好像那馬本來就是人家的似的

有一次，下了課，幾個老師在操場上聊天，一個小朋友牽了他的手跑過來告狀"老師，有人推他"，看他眼淚汪汪的，手也破了皮，就問他"怎麼了?" 他說"我爬猴子架，ㄨㄨ把我推下來" 他是他家的命根子，有什麼差錯，如何向他父母交代，急忙帶他走回猴子架，叫他現場表演一番，他不肯，他指著最高那一層說從那裏被一個女生推了下來，我一看，乖乖，那麼高，開玩笑，摔傷了非同小可，馬上把那嫌犯叫了來"ㄨㄨ，妳過來" 她怯怯地跑了過來，我正要開口興問罪之師，她卻先聲奪人的振振有詞的據理力爭"我不是要故意推他，我要爬上去，叫他讓開" "那也不能用推的呀" 她低下頭小聲地說"我怎麼知道他長那麼大個，一推就掉下來了" 周圍看熱鬧的小朋友聽了哈哈大笑，我也經不住差點笑出來，可是為了維護法官的尊嚴，必須板著臉，繼續質詢"妳知不知道那麼高掉下來會受傷的" "誰叫他不抓緊" 竟然強辯，可惡，正要罵她，章起焰站在旁邊見她被罵，都是因他而起，心太好，竟替她脫罪說"是我沒抓緊" 唉，這麼善良，既然原告都幫被告說話，那這案子還有什麼好審的，作個結論吧"反正，在一起玩不能用推的，知不知道" "知道了" "向他道歉" "對不起" "握握手" 兩人真的握了握，這女生狗運好，遇到他，不但不怪她，還替她辯護，換了別人，當場就扭打成一團了

在班上，為了訓練他的膽子，小組長選他做，唱歌律動也常叫他出來表演，有事也叫他跑腿，例如去辦公室拿粉筆，有一次派他去拿粉筆，跟他說 "你看到辦公室裡的老師，就請她拿幾隻粉筆給你" 他不敢說不去，可是站在辦公室門口，張望了半天也不敢開口，老師問他 "你站在那兒幹什麼?" "楊老師說...要粉筆" 終於達成任務回來了，看他坐回小椅子，重重的呼了一口氣，好像在說 "老師最壞了，專門找我麻煩"

就是這樣找他麻煩，才使他漸漸建立了信心，也開朗了許多，會跟小朋友有說有笑了，畢業在即，賦予了他一項最大的重任~~畢業生致謝詞，擬好了稿子給他帶回去，對他說 "你請爸爸媽媽教你背這紙上寫的謝詞" 第二天他母親來了，說 "他膽子太小，我怕他上了台會緊張，背好的詞會忘掉，請老師換別人好不好" 媽媽對自己的兒子都沒有信心，我說 "沒關係，不用擔心，他做什麼事都自我要求很高，總要達到完美的境地，把這任務交給他，我相信他一定會努力做得很好，到了台上，再怕他也會克服自己，我想我不會看錯他" 我這樣捧她的兒子，她也沒話說了，答應回去督促他背

過了兩三天，我問他 "背得怎麼樣啦" "還沒有背好" "把前面背好的背給小朋友聽，好不好?" "不要" 只會了一半，他不肯背，我也無從知道他是不是如我所想的那麼好，有點信心動搖，可別到了那天要他上台，也這樣斬釘截鐵的 "不要!" 豈不傻了眼

到了畢業典禮前兩天，問他會了沒有，他說會了，要他背背看，他終於肯了，背得很熟，抑揚頓挫都恰到好處，表情手勢俱佳，問他誰教的，他說 "爸爸"

(因為媽媽講的國語帶有濃厚的日本腔) 我一顆心總算放下了

典禮當天，他父母帶了他來，給他穿了畢挺的小西裝，打了小紅領帶，梳了西裝頭，像個小紳士一般，在禮堂裡，他父母被請到第一排中間坐著，我看到他母親極為不安的搓著手，一副擔心得要命的樣子，該他上台致謝詞時，更是緊張得直擦汗，可是章起焰自己卻鎮定自若地走上台，風度翩翩的，不慌不忙的，致完了那篇謝詞，一個字也沒有漏，一句話也沒停頓，鞠躬下台時，他微微笑著看他媽媽，眼神在說 "媽，我做到了!" 他的表現令他自己滿意，也令別人對他刮目相看，更令他父母欣喜若狂，為他驕傲，他們的兒子不再畏縮不前，他茁壯了，他有信心了

一家三人離去前來辭別，再三道謝，他躲在父母身後，又顯得像個羞澀的女孩子了，他爸說 "去向老師謝謝" 他走出來了，站在辦公桌前 "老師謝謝，老師再見" 我又感動得要哭了

杜ㄨ濱和章起焰的父母都是非常重視子女教育的，孩子也都爭氣，沒有讓父母失望，至少幼稚園這個階段是成功的，長大後相信他們應該不會變壞，也衷心希望他們不要變壞，這麼難得的好孩子，如果沒有成為國家的棟樑，多麼可惜呀

章起焰是民國五十七年畢業的，算算，現在是中年人，也該成就一番天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