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要一直提這一段初中時代的往事 以一個十一歲到十五歲的小女孩來說 實在可以說慘到爆
初中時代 從小女孩變青春少女 照理說 是充滿夢幻的快樂年齡
但不知是被什麼剋到了 那段期間為什麼接二連三的遇到衰事 是撞到邪了嗎
首先 我想是從姥姥開刀算起吧 那年開始讀初一 她子宮出了問題 從屏東到台北去開刀
把我托給佣人和鄰居照料 我好怕她手術出差錯 會像媽媽那樣拋下我而去 好在她終於回來了
放下了心沒多久 老公公由農墾處調到漁管處 必須遷居基隆 但我學期未終了 不能跟去
再一次我被放單 寄住在田伯伯家裡 ( 所有事端我想都簡單描述好了 因為太多事端了 會寫太冗長)
自此之後 寄住他處成了家常便飯 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 沒有家 住的都不是自己家
不舒服了 痛了 都不敢講 我又是那種極度內向的人 只有淚水往肚裡吞
在田伯伯家住了半學期 放寒假了 田伯伯把我送到基隆 好高興回家了
在基隆的家 發生吐血事件 有一天早上刷牙 一陣咳嗽 吐出來的是紅的 姥姥嚇到
去檢查 肺有問題 小時在上海曾經患過百日咳 隔壁房東又是肺癆三期 吐血都是一痰盂的
那時起 我就註定肺不好 於是姥姥為了調養我的肺 每天買豬肝來給我吃 吃到怕 看到豬肝就想吐
那學期末 又發燒大病一場 大考沒法去考 之後的補考也因身體仍虛弱 沒考通過
於是留了級 初一留級 很誇張 所以我讀了兩年初一 其中一個學期是在屏東讀的
病厭厭的 卻仍不放過我 那棟房子只住了一年左右 老公公又從漁管處調到台北公賣局
家又要搬台北 我又是在學期中途必須留下 這房子是我們與董嬸家合住 我們住一樓 他們住二樓
一樓搬空了 佣人彩雲是我們兩家合請的 就托給彩雲 她與我相伴
晚上我與她同睡在一間只有兩個塌塌米的儲藏室中 睡在塌塌米上 她也才十七歲 兩個女孩
這樣又混到學期結束 回到台北的家過暑假
但是那個暑假忙著考轉學 那時轉學是要用考的
有空的名額的學校才會辦轉學考 不是每所學校都可以
去考了北一女 當然沒考上 考了北投中學 又因擺了一個大烏龍而沒考上
這件事到如今我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就算我笨 坐了別的考生的位子 那麼那個考生呢 去哪啦
老師怎麼不查清楚呢 我有聽到一個遲到的學生在教室門口要進來 監考老師說這兒坐滿了 他就走了
等到我考到一半 發現這個座位號碼跟本不是我的 老師走來走去一節課 也沒發現 我也不敢說
最後 我等於是幫別人考了 我的位子在別的教室 那人去坐了 還是空著 無從知曉
就這樣 姥姥也沒搞懂 我沒說 只知道我沒考上
轉學不成 只好再回基女念 起先想的辦法是住校長家 因我們與校長有認識
但校長宿舍也很小 他把我安置在飯廳旁邊搭一張行軍床 我與學生宿舍的人搭伙
但他們一用餐我就躲到廁所不敢出來 因為他們吃飯我在旁邊很尷尬
他們覺得這不是辦法 就還是給我安插到學生宿舍 加了一張雙層床 原先是因沒床位而沒去宿舍
我成了住校生中年級最小的 她們從初二到高三都有
這又是個災難的開始 其中洗澡是個大問題
從最後一節課下課後 要晚餐 要晚自習 十點熄燈睡覺 當中的時間給我們洗澡洗衣服
住校生十幾人 洗澡間就一間 一個個洗來不及 都兩個兩個一起洗
問題來了 我怕跟別人袒裎相見 有一次洗澡就被共洗的笑我飛機場
等大家洗完又晚自習時間到了 只好不洗 等周六回台北家才洗澡
那夏天熱 滿身大汗 自己都嫌臭
我每次要爬上雙層床的上舖時 下舖同學就說「妳快點上去 ! 」 是因為太臭了吧
住校的伙食糟透了 只有沒油的青菜一道而已 大家都只好自家中帶點肉食來加菜
姥姥給我帶的總是一罐塞得滿滿的霉乾菜肉 每頓飯挑一點出來吃
沒冰箱 那罐子放架子上一星期 所以必須很鹹 才不會臭酸掉
我還帶了餅乾來餓的時候吃 (畫像中左邊的雙層床上舖是我 床下塞進的箱子是我的 )
這房裡有大老鼠 床下的餅乾袋子被咬破 餅乾拖出來吃了
剩下的碎餅乾是老鼠爪子踩過的 我還是不顧一切的吃了它
住校的這張雙層床 靠大門邊的牆壁放 門是拉門 與牆壁之間有一條大縫 夜裡賊風一直灌進來
把被子摀著頭 又悶氣 頭伸出來就吹整夜的風 還看得到外面漆黑的鬼影幢幢
宿舍煮飯的佣人壞得要死 只給我們吃青菜倒也罷了 繳的菜錢米錢都坑去
於是以後決定大家自己帶米 每人每月繳多少斤的米倒到桶中 每頓飯由值日生舀多少米給她煮
這樣 我那段日子自家中來 還得每月一次扛了好重的米搭火車公車走路的到校
身體原本就不好 再加上這種種折磨 就更虛弱了
有一天晚自習時 我一陣天旋地轉 暈眩了
只覺呼吸不過來 就一個人離座跑到教室外面的黑暗的操場上去 那冷空氣一吹 又差一點站不住
顛顛倒倒的走到宿舍外面的一顆大石頭上坐著 想吐 想哭 想喊救命 沒有一個人來
沒人發現我怎麼了 她們大概以為我是出來上廁所吧
過了好久 自己起身掙扎著回到教室繼續晚自習寫功課 沒人問我妳剛去哪裡了
人到這時 靠誰呢 叫誰呢
宿舍只是間搭出來的鐵皮屋 夏天像蒸籠 冬天凍成冰棒
有一次大颱風 學校怕鐵皮屋頂會被吹翻 叫我們帶了被子去教室睡課桌
那一天一夜真是恐怖至極 自窗戶看出去 到處飛沙走石 樹倒屋斜的 嚇死了
每天放學看到同學背著書包回家 羨慕得要死 周六放學 可以回台北 是最高興的事
但只過了一天 又要回到如同地獄般的地方 背著書包啟程走出家門就眼淚在眼眶打轉
然後開始反胃 口水一直冒 冒滿嘴 吞下去冒得更多 在公車和火車上又無處吐掉
積了一兩個小時的酸水 下了公車走向宿舍之前 就蹲在水溝大吐特吐
吐掉那積了一胃的酸水 揮掉那積了一眼的淚水 過吧 日子還是要過的 !
運動會那一天 身體極度不適 就叫室友幫我請假 我躺在床上休息 額頭滾燙
到了中午 午飯送來 住校生回宿舍吃飯 我也沒味口吃 舍友好心到校外買了一碗麵
想說可能比那豬食的伙食好吃一點 我還是聞了就想吐
她去報告老師 老師覺得事態嚴重了 派了一位女老師護送我回台北的家
這一回家 大概病了一個月都沒法上學 是出麻疹 麻疹要小時候出比較出得來 十幾歲已經太大
要全身都出光了 才會痊癒 它就是憋在身體裡發不出來 中藥西藥輪著吃 命都差點休矣
等到終於可以去學校 又是錯過了大考 還好這次學校憐憫我大病一場 免我留級
此後仍三天兩頭的生病 一感冒就發燒流鼻涕咳嗽 又不能老請病假
幾次考試低頭寫考卷時 鼻涕止不住的往下流 滴在考卷上
偷偷用袖子擦掉 但還是印到紙裡去了 閱卷老師抱歉了 那上面好多細菌
然後一咳起來就驚天動地止不住 上課時全班就聽我一人在漲紅著臉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真想有個洞鑽到地下去
姥姥覺得我肺不好 就想辦法補肺 那一陣子天天吃豬肝 後來又吃乳白魚肝油和魚肝油丸
有一年暑假在家 天天叫我們請的咪娜去市場向魚販要破魚時挖出來丟掉的內臟裡的魚肝
一條魚只有一點點大的肝 要到好幾攤收集
我也常跟她一起去 在那魚攤旁的垃圾桶的腥臭的血水裡撈挖掉不要的魚肝
把裡面的一片片腸子苦膽挑來扯去的 弄得一手的魚麟魚渣
回家煮半生不熟的吞下去 好腥啊
然後還吃生蛋 家中養了一大群雞 母雞生的蛋 才生下來還是熱的時候 在蛋殼戳個洞用吸的
這樣調養 也沒改善我的虛弱體質 要病還是病
有一次 學校體檢照X光 驗出我的肺仍然不健全 我又不敢回家跟姥姥講 怕她擔心
但一直有個不詳的預感 覺得我活不過初中畢業
每次姥姥提到高中的事 以後的事 我都在心中默想「別操那個心了 反正我也已經不久於人世了」
真的 初中就是在這種心態下過的每一天 !
叫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搭火車 也是一頁辛酸史
那時的火車沒這麼高檔 沒這麼設備新穎 很破舊 買月票的又只能搭慢車
人一多 車內空氣就污濁 一股汗味 人味
那時又沒排隊習慣 車一來 乘客蜂擁而上 我總被擠到後面 上車自然沒位子 從頭站到尾
經過多少次之後 終於也訓練出技巧來了 車一來 我就在人群中趁隙鑽到前面去
憑我小個子 一溜就上去了 人都是磨練出來的
但是 車上色狼多得要命 這我就無能為力了 膽子小 不敢叫 又無處躲
人一多 旁邊就會有人趁機吃豆腐 坐了位子 往往隔座那人就是那種的 手偷偷的沿著椅子摸過來
躲到椅角 無處可躲了 有時站起來走掉 也沒用 那人會跟著站起來在後面亦步亦趨 嚇死了
沒位子站著時 也會有人在背後磨蹭 我回頭去瞪他 他還對著我竊笑 嘔心得要死
這個學校宿舍 像個集中營一樣 弊病一大堆 學生和家長一直投訴
她們高中生都住得受不了了 何況我一個初一初二的小女生
學校被投訴得煩了 而且也無力改善 就宣佈停辦 下學期起外地生自己想辦法來學校
除了台北 桃園 新竹的都有 沒宿舍要每天通學或住別人家去
我呢 傷了姥姥的腦筋 幾經商榷 決定與一位他們的朋友劉家的女兒對調住
他們住基隆 女兒讀北一女 就商量好 我住她家 她住我家
從初二下學期起 在她家住了三個學期
他們家當然比宿舍舒服多了 但是畢竟不是自己家 我又是那種閉鎖的小孩 不講話 有事也不敢說
放了學 去他們家就是默默的吃晚飯 洗澡 寫功課 睡覺
他們家還有兩個小孩 是北一女的弟弟妹妹 跟他們媽媽說「家裡有阿德利姐姐好像沒有一樣」
不舒服了也不敢說 有心事只會蒙著被哭
劉伯母山東人 都吃大餅 早餐也吃烙餅 乾得吞不下 一直嘔 邊嘔邊硬往下吞
帶的便當的干絲如同鋼絲一樣硬
那年老公公失業中 脾氣來得大 又沒收入 姥姥利用院中空地種菜養雞 賣種蛋
得到一點微薄收入 她又忙又累又成天被罵受氣 變得骨瘦如柴
我每周六回家 看她那樣都心好痛 又幫不上忙
學校成績單都是寄回家 給家長過目簽章 我數理紅字 被她看到很失望
蓋了章寄來 附了一封信 寥寥幾字「我很辛苦 妳要好好讀書」
看得我淚如泉湧 晚上躲在被內狂哭 數理是我的罩門 搞不懂就是搞不懂
怎麼辦呢 那時就好想死了 我初中對人生有無比的絕望 回想起來 好可憐的小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