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畫的一本回憶畫冊，取名"陳年往事"，的其中一張
一張四格，講同一件事，同一個地方，我小時搬了太多家，住過太多地方，要回憶，真是畫也畫不完，所以畫了一大冊
這是台北同安街的部分，我上初中的時候
我的初中時代，也不知是撞了什麼邪，那真是黑暗又悲苦，說不完的悽慘，不是我一個人苦，恩娜比我還苦 (從小母親過世後，跟了姨媽，我不想叫她姨媽，想叫媽，就自己發明了一個稱呼"恩娜"，因為聽起來很像"恩媽"，叫姨爹做"以接"，是因為小時住重慶，只會說四川話，"姨"的四川發音是"以"，而三歲大舌頭，把"爹"念成"接"，就這樣叫到大)
講完稱呼，回到正題，住同安街時我初中二年級到三年級，沒住家裡，上學的日子是寄住在別人家裡，為何要住別人家，因為家在台北讀基隆女中，為何不讀台北的學校，因為初一時住基隆，才讀了兩個學期，以接的職業就從漁管處換到了台北的公賣局，轉學那時是要考插班的，我考了三所學校都沒考上，為何考不上，因為初一生了場大病，咳嗽咳到吐血，大考沒考，被留了一級，身體虛弱，書沒讀，只好仍讀基女，寄住基隆的朋友家，他們女兒讀北一女，我們兩人對調住，原本我是住在學校的簡陋鐵皮屋宿舍中的，但後來學校也不辦宿舍了，只好另想辦法，之後就這樣寄人籬下了
每週六回到台北的家，原本身體就虛弱，再加上生活不正常，心理壓力又大，就三天兩頭感冒，病歪歪，恩娜怕我肺病再患，就拼命給我吃魚肝油丸啦，乳白魚肝油啦，又到菜市去撿魚販不要的魚內臟回來，把魚的肝挑出來煮熟給我當補品，還把自己養的母雞生的蛋，在剛生下還熱烘烘時把殼戳個洞，叫我從洞裡吸蛋汁，就這麼生的下肚，是聽人說這樣吃很補，可是稀啷啷的吸起來很噁心ㄟ，我都照單全收，吃就吃吧，讓恩娜放心就好
那時以接公賣局又不幹了，賦閒在家沒有收入，又沒有存款的情形之下，恩娜只好想辦法過日子，同安街的房子後院好大，她就開闢來，左邊一半作菜園，種了很多菜，右邊一半搭了個雞棚，養了幾十隻雞，有來亨雞和鹿島紅兩種，母雞很會產蛋，公雞很會做愛，幾隻雄赳赳氣昂昂的公雞整天就找母雞來騎，於是恩娜就把那些母雞生的蛋以"種蛋"來賣，可以賣高價，不是買去吃，而是買去孵小雞，價格比普通蛋貴好幾倍，因為那些公雞太厲害了，每顆蛋都保證可以孵出小雞來，恩娜還在蛋上蓋了章，沒有孵出的拿回來可以退錢
我每次週六回到家，沒事就在園子裡看種的菜，在雞舍前看公雞追母雞，心裡一想到還要回別人家去就心整個涼了下來
我必須搭火車回到基隆去
當我在周日的傍晚背了書包帶了用品袋出門時，看到恩娜站在門外送我的瘦骨嶙峋的模樣就難過，跟她揮手道別時還裝出一副笑臉，回頭一走，眼淚就噗噗的流了下來，從家裡走到公車站要搭公車去火車站搭火車的路上都是滿臉的眼淚，我哭，不只是因為自己，也是不捨恩娜的悲苦處境
以接賦閒在家，不光是沒工作，還因沒工作而脾氣暴躁，不光是要忍受他的脾氣，還有數不完的支支節節的煩惱，人一不順就什麼都不順，她都這麼可憐了，我能把我的不如意跟她講嗎，不能講，憋著，憋到內傷
我們總不能老是這麼低氣壓，那就盡量找點樂子吧，看，恩娜坐在躺椅上哈哈大笑是為哪樁? 是我在耍寶
那時，台灣還沒有經濟起飛，大家都窮窮的，好心的美國就濟助我們，捐奶粉麵粉玉米粉等的糧食，又發動他們的人民把家裡多的衣物捐出來，一櫃一櫃的運到台灣來，在教會或學校分發，要的人去領，不需要資格，誰都可以領，我們那時住同安街，最近的分發地點就是台北女師，我和恩娜去搶，他們是包了一袋一袋的，不許挑，排隊給你哪袋就是哪袋，興沖沖的拿回來，打開一看，唉，人家洋人都是大尺碼，衣服樣式又奇怪無比，我拿來套在身上，就變這德行，把恩娜笑到肚子痛，有的我們改小來穿，有的連改都無從改起，只好當抹布，這就是我們小小的樂趣
現在同安街的日式房子幾乎都拆光了，去到那，也無從追憶，我的童年，青春期，有快樂嗎，要講快樂，也許就是我們自己強自找的一些小樂子，和我每次站在雞棚前看那幾隻公雞嘓嘓嘓的追著母雞跑吧
我初中時一直有個預感，覺得我八成沒法子活到升高中，自覺身體那麼虛弱，那時"肺癆"是和現在的癌症一樣死亡率很高的，我覺得我的肺已經千倉百孔了，沒救了，那還讀什麼書，考什麼高中，就等著上西天吧，所以我在自暴自棄，並沒有努力讀書，結果高中還是考上了，人也沒死，還活到現在，人生哪，回頭想想，不知蹉跎了多少光陰 !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