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這個稱號,對我來說是尷尬的,叫不出口的
說起來,有三個人我可以這樣稱她
所以小時候我還很驕傲的到處炫耀「我有三個媽媽」
而這三位媽媽又都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我所景仰的人
我叫了這位,覺得辜負那位,叫了那位,又覺得對不起這位
所以一直以來,媽媽很難叫出口
雖然不叫,心裡卻一直把她們擺在最重要的位置,尊敬有加
親媽媽老早就去了天國,與她只有三年多的緣份
但我只要遇到心情低潮,遇到困難,解決不了的事,就會向她求助
向她訴苦「媽,我現在該怎麼辦?.....」
姥姥是撫養我長大的恩人,我一輩子刻骨銘心的感激
想她們姐妹分隔幾十年後,在天國重聚,有說不完的別後思念吧
後母,在一般人的觀感裡,是惡毒的代名詞
但我的後母不是,她是位仁慈善心的忠誠基督徒
對任何人都熱心真誠以待,對我也一樣
從頭說起,第一次見到她,是在上海
抗戰勝利,我們從印度回到中國,住在一間小亭子間裡
那時爸爸已留學歸國,也在上海,和他表妹來往密切
他們是親表兄妹,兩人的母親是親姐妹,在爸爸留學時就已經決定將他們互訂終身了
我們為了認識這位未來的媽媽,去她們家拜訪多次
她有位妹妹,和她長得很像,都是瓜子臉,我老是搞不清楚誰是誰
那年我六歲多,有一次在她化妝時〈上海姑娘很時髦的〉爬在椅子上盯著她看
她問「妳看什麼呀」我就問她「妳是大阿姨還是小阿姨呀?」
這位大阿姨沒多久就升格為我媽媽
在他們的結婚典禮上,我當了花童兼牽紗的
應了一句「顛倒歌」裡的「爸媽結婚我牽紗」,但是我牽得很高興
只是花灑得里哩剌喇,一會一大把,一會幾小片,又走得不是太快就是太慢
惹得觀禮的親友們笑不可支
後來我們來了台灣,住台北,只待了一年又回去了,因二二八
回到大陸無處可安身,姥姥不想回湖南老家,就寄住他們南京的家
他們婚後搬去南京,這時媽媽已大腹便便,沒幾天就生了個寶寶,請接生婆來家裡接生
所以我是親見大妹妹來到人世的
待了半年左右,我們又回到台灣,住在屏東
第二年大陸失守,撤退的人一批批,他們也隨著政府撤退來台
這時大妹妹一歲多,媽媽手裡還抱了一個才幾個月的二妹妹
這次換他們寄住我們家
隔年,大弟弟在屏東出生,我又親眼見到生出來被稱為「小老頭」的大弟弟
爸爸在台南中華日報找到事,配到一間小房間的宿舍,搬去了
我不時的會去玩一玩,房間太小,只有六個塌塌米
晚上睡覺全擠在那裡席地而臥,我去了就更擠了
我晚上都不敢翻身,會碰到旁邊的人,連呼吸都只敢小小的呼
一早起來,混身酸痛
在那兒又有一個弟弟出生,但是他不愛人間,一出生就乘飛機飛回天上去了
這是媽媽告訴疑惑的妹妹的,以後她們都稱他是「坐飛機的弟弟」
屋子太小,施展不開,弟妹們的玩樂場就是報社
我去了也跟著他們在報社的走廊裡跑來跑去,主管員工也都很客氣,不會罵我們
中華日報就在台南火車站的正對面,常常我們也跑去火車站逛逛
幾個小蘿蔔頭,到處有他們的影子
那屋子實在太小了,後來就在附近找到一棟日本房子,租下來,搬了過去
那前面就是超大的台南公園,這下可有地方玩了,公園就是他們玩樂的大院子
大妹妹練就了抓蝴蝶的好身手,每抓必中
在那個家,小妹妹出生了,我們已搬到基隆,暑假來台南玩
第一次見到幾個月大的小不點,媽媽把她舉著說「她是朵阿基,叫~朵阿基!」
小妹妹就在媽媽手裡兩隻腳蹬啊蹬的,笑口咧得好大,
很有誠意的歡迎我這初見面的「朵阿基」
朵阿基是上海話的大姐姐的意思,和台語發音的很像
弟妹們小時都跟著媽媽講上海腔很濃的國語,叫了我很多年的朵阿基
不久日本房子要拆掉重建,他們只好再搬家,搬到公園另一頭,是洋房
這次的房子寬敞多了,有前後院,鄰居全是老美,前院鄰居是白人,後院鄰居是黑人
都是美軍眷屬,小孩和他們差不多大,都玩在一起
在這兒,最小的弟弟出生,從此成了七口之家
這七口,可累壞了媽媽,我每去住一陣子,就看到她馬不停蹄的從早忙到晚
煮飯好像開餐館,不但要煮一大鍋飯,一桌子菜,還經常變換花樣
和麵粉做饅頭包子,擀皮子做餃子餛飩,做餅子.....
洗衣服好像開洗衣店,洗的衣服晾在院子裡像萬國旗飄揚還是不夠晾
又特別愛乾淨,都只穿一次就要洗掉,那真是需要體力呀
她都天不亮就起來開始忙,吃過午飯倒在床上休息大概不到半小時
又見她起來像個陀螺轉呀轉的了
後來爸爸自中華日報退休,他們搬到台北,爸任職美新處
住了幾年後,全家赴美,重操報業,任職世界日報
爸爸一生也是辛苦,筆耕了幾十年,腰都彎了,背都駝了
那年自世界日報真正退休,還來不及享老年福,就走了
媽媽頓失重心,在悲傷的想念老伴的日子中走過來,靠著信仰給身心寄託
以及弟弟妹妹的孝順,也算過了一些日子的清閒生活
最後在美國設備完善的老人院中安享天年,放下柴米油鹽,放下家事的繁瑣
六月十日以九一高齡辭世
這一生,她不辜負任何人,含辛茹苦,帶大孩子,現在到天家與老伴相會去了
媽媽,我最後叫妳一聲,妳是最棒的
雖沒當選過模範母親,卻是子女心目中最偉大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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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弟在下面的回應裡轉貼了一篇他為媽媽所作的「媽媽的灰指甲」
闡述了媽媽的辛苦和善良和熱心的為人,文情並茂,極為感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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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媽媽的告別追思會於6月18日上午九時在洛城近郊的玫瑰崗墓園舉行,我不克前往參加
這是台灣時間的十八日晚上,此刻只好在此遙遠的默默祝禱,願媽媽回到天家,喜樂平安
人世間的擔子,苦難,病痛,辛勞,都放下
我能想像此刻在弟妹們和親朋好友及教友們的圍繞和歌頌詩歌裡,在牧師的祝禱下
您沒有牽掛的向世人揮別,去到那個將來我們都要在那邊相會的地方
別了,媽媽再見〈我們不要揮淚,因為您是要去喜樂安寧的天堂〉